老赵在劝说乡亲送儿考学
老赵做了很多宣传条幅,走向街头募捐助学。
小孙子被烫伤是老赵心里最大的伤痛
今年9月23日,津门支教老人白芳礼的去世感动了城市,感动了每一个有良知的人。过去的15年中,靠着蹬三轮车攒下的钱,白芳礼资助了300多名贫困大学生完成学业。老人在世时曾经说过:“不吃不喝,我也得支教。”白芳礼老人离去了,但他的精神已成为一个符号永在人们心中。 无独有偶,在河南省濮阳市清丰县大屯乡裴营村,有一位和白芳礼老人一样执著的普通农民,他把种田打工挣来的血汗钱、儿子结婚的钱、甚至给小孙子治病的钱,全都掏出来资助当地贫困的高中生。在7年的时间里,他资助的19名贫困生中有14人考上清华、北大、天大和南开等著名学府。 日前,本报记者来到清丰县,见到了这位河南“白芳礼”——赵俊方。今年已经53岁的赵俊方刚刚入选了河南“感动中原”候选人,但在自己选择的这条支教路上,他却尝尽了各种冷嘲热讽,甚至受到家人的反对和孤立。他对记者说,虽然自己坚定地走在支教路上,但这条路却走得很辛苦,也很孤独,而且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困惑。 赵老燃起支教热情 首次助学遭到拒绝 出生在重庆的赵俊方, 12岁时父亲便去世了。两年后,他随家人从四川绵阳搬到了河南清丰农村。赵俊方说,他选择支教是和自己的生活经历分不开的。 “小时候家里穷,读不起书。”一天学都没上过的赵俊方,把读书考学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但令他遗憾的是,两个孩子都没有上高中,一个立志当兵,一个想当一名司机。前几年,小儿子当兵时,有人以帮忙提干、安排工作为由,骗了赵俊方5000元血汗钱,虽然报了案,但这笔钱至今也没能追回。赵俊方认为,自己受骗就是因为没有文化,从此以后,他开始从孩子的课本、字典上一字一句地学习认字。 两个孩子上学期间,赵俊方经常往学校里跑。慢慢地,他发现有一些品学兼优的学生因贫困而面临辍学。看到这些孩子仅仅因为贫穷而不得不告别校园,赵俊方心里很难受:“真不希望他们和我一样因为穷而上不起学。” 7年前,老赵在电视上看到这样一篇报道——濮阳有一个叫刘清普的高三学生,很喜欢音乐戏曲,想报考艺术类院校,但他的母亲和弟弟都得了重病,花光了家里的钱,刘清普无奈之下欲办理退学。 “这么有才华的孩子咋能退学!”老赵当时就着急了。第二天一早,他骑上自己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来到刘清普的学校,详细了解情况。第三天,老赵瞒着家人,拿上给大儿子结婚用的3500元钱来到刘家。小刘知道赵俊方也只是个普通的农民,坚决不肯接受他的帮助,最后实在拗不过老赵,只好收下200元生活费。 最后,刘清普还是选择了参军。入伍前,他专门来到赵家致谢:“赵叔,我虽然不能考大学,但我会争气的,到部队去施展我的才华。”老赵的第一次支教就遭到了这样的拒绝。 从那时起,老赵心头的“助学”之火便开始渐渐燃起。 种田打工挣血汗钱 资助学生算不清账 濮阳市有好几个县是国家级和河南省级贫困县,这些地方的很多学生的求学之路都被贫穷所切断。仅在清丰县的8000多名在校生中,就有1/3属于贫困生,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属于生活极度困难的特困生。 清丰一中的韩校长告诉记者,学校曾做过一个调查,结果发现每名学生平均每顿饭菜的消费仅有0.67元,不少学生处在吃不饱、穿不暖的窘境中。 老赵从清丰一中拿到了一份贫困学生名单:王红军,在学校吃住困难;姬志蕊,母亲和二哥出了车祸,大哥因脑瘤去世;还有几名学生是无依无靠的孤儿……看到这些,老赵难过地落了泪,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帮助这些孩子。 老赵把几个孤儿和家庭困难的特困生的情况详细记录下来,开始对他们进行不定期的资助。一等手里有了点钱,就送给这几个急需用钱的孩子。除了开学时为他们交一部分学费外,每逢过年,老赵还要给每个孩子送去二、三百元的“压岁钱”。孩子中有的考上了大学,老赵还主动担当起家长的角色,送他们到学校。 在清丰县,有人算过这样一笔账:一个在读高中生的费用(包括学费、书本费和生活费),每人每学期要花七、八百元。这样算来,老赵资助十几个孩子,每年就需要数万元。 老赵一家有6口人,只有不到5亩地,每亩地的年收入不足千元。老赵早些年曾和人合办过一个酱菜厂,还亏了不少钱。大儿子结婚后,勉强自给自足。小儿子从部队复员回来后,去南方打工赚钱,老赵没向他要过一分钱。他和老伴每年忙完了自家地里那点农活,就给村里人帮忙掰玉米、摘棉花挣点钱;农闲时,老两口在村里帮人烧砖、运坯;冬天,老赵还到郑州等地的加工厂或建筑工地打零工。 老两口对辛苦赚来的血汗钱一分也舍不得乱花———老赵身上穿着小儿子从部队复员后带回的旧军装;这些年,村里人都烧上了煤,可赵家做饭的时候,却还是点着柴火;家里的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快散了架,老赵也舍不得买辆新的,他说,这辆车为自己省下了不少进城坐公共汽车的路费…… 就是靠着老两口艰难挣来的血汗钱,老赵坚持着这小到几十元,大到上千元的助学义举。当记者问老赵这几年来为助学究竟花了多少钱时,老赵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没有记过这笔账,一是无法计算;二是怕一想起来,会给我带来不少压力甚至痛苦。”
“挪用”孙子治病钱 奔走四方街头募捐 日子虽然过得艰苦,但老赵总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能看到我资助的学生考上大学,是件特别快乐的事儿。”但也有一件事,是老赵一直暗藏在内心深处的一道伤痕。 去年7月16日,赵俊方唯一的孙子在门口玩耍时掉进了滚烫的油锅里,脖子和身体右侧大面积烫伤,右手的四个手指被切除。“看到他被烫得血肉模糊的小胳膊,我一下子就晕了过去。”老赵觉得自己到了崩溃的边缘。 乡里有关部门救助了他家3000元给孩子治病,可那时暑假就要结束了,几个考大学的孩子路费还没有着落。于是,这笔用来给孙子治病的钱便被老赵“挪用”,分成了几个孩子的路费。一位乡领导单独给老赵孙子的几百元钱也很快被老赵送到县里一个需要换肾的学生家里。一边是急需救治的小孙子,一边是为钱一筹莫展的穷学生,站在天平中间的老赵还是选择了学生。 小孙子治伤欠下的3万多元债务很现实地摆在了老赵的面前,面对这笔巨额债务,老赵放声大哭:“我知道我资助学生没有错,可这让家里人跟着吃了多少苦啊!” 由于无力继续独立支撑助学事业,为了给贫困生找到更多的帮助,老赵从今年年初开始多次到郑州、安阳、洛阳等地寻找能够出钱的爱心人士。他带着壶水,揣着几个干馒头上路,来到这些陌生城市的街头、公园、广场,挂起“少喝一口酒,少抽一支烟,少用点化妆品,给他们捐点钱!”的条幅,向过往行人一遍又一遍地介绍那些品学兼优的贫困学生。 当地的媒体报道了赵俊方的事迹后,社会上有不少人被这个执著的老汉所感动,他们开始积极响应他的助学事业。老赵说,这些爱心人士的行为也感动着他。郑州的一个保姆、安阳的一个下岗工人,都各自捐献了自己从牙缝里节省出来的几千元钱。 郑州的一家医院得知老赵的事迹后,要免费给他的小孙子做手术。老赵连忙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老伴:“我当时听到她在电话那头哭出了声。” 钱不过手专款专用 “名人效应”筹3万元 在郑州街头为贫困学子募捐的时候,有的行人要给老赵钱,被老赵当场拒绝:“如果你愿意帮助这些孩子,请你把钱寄到这些孩子手里。要是不相信我说的情况,你也可以写信或者直接到学校打听。我不负责转交钱物,眼下社会上的骗子不少,我不能叫别人说我也是骗子。” 老赵真是害怕自己好不容易筹集到的资金被挪用。清丰一中有一个特困生,由于家里的房子漏雨,就把领到的500元资助款交给家里修了房子。 “我当时就急了,这些钱是救急不救穷的。”老赵找到学校领导,让他们制定出一个“专款专用”的条例,自己也打算着将来能在合适的时候,成立一个类似基金会的组织,专门打理这些事情。 老赵没有统计过自己究竟捐助和筹集到了多少钱。但清丰一中的韩校长告诉记者,仅在上个学期,学校通过老赵得到的捐助款就有二、三万元。韩校长坦言:“老赵去‘跑’捐款,比我们校方去跑更有说服力。” 老赵成了“名人”后,新的闲话又随之而来:“他这样‘积极’,还不是为了得回报,不是有人免费给他孙子治疗了吗,真是名利双收啊!” “这样的话简直戳在我的心坎上。”听到这些,老赵苍老的面庞痛苦得有点扭曲,“我即便真是为了图回报,也不会让唯一的孙子来受罪啊!” 护送学子无钱返家 劝说同乡送儿考研 老赵常说,他把这些贫困学生都当成自己的孩子。这些贫困学生也的确给老赵争气,老赵资助的19个孩子中有14个考上了大学,其中不乏清华、北大、天大这样的名校。老赵告诉记者,今年毕业的贫困高中生中,还有一个考上了天津的南开大学。 今年,老赵资助的三个女孩同时考上了重庆大学,于是老赵亲自带着3个孩子乘火车到了重庆,并到大学为她们报到注册。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姬志蕊打电话回家报平安时,得知了母亲突遇车祸受了重伤。 10月11日,他和小姬踏上了返回河南的列车。几天后,等母亲脱离危险后,老赵送她回重庆的校园。从河南出发前,怕赶不上规定的时间到校,老赵还偷偷将两人的慢车票换成了快车票,这样一来,他的身上就剩下了几块钱。 19日到重庆后,老赵将小姬送到学校安顿好后,老赵没有马上离开,他带着一摞证明找到学校的相关部门,为小姬和其他两个孩子办理减免学费手续,争取助学贷款。 “之前我给有关部门打电话咨询过这些事儿。”对这些国家资助贫困生的政策,老赵自己比学生们都清楚。 一切安排妥当后,老赵默默离开了学校。“因为没钱买回家的车票,我在街上走了一天后,只好去了救助站。”说起这事,老赵有些不好意思。救助站的工作人员了解到情况后,给他出具了相关证明,并将他送上了返家的列车。 从重庆回来以后,闲不住的老赵又忙着“游说”同村人,让家中唯一的一个考进大学的孩子,继续考研深造。老赵说,对于这个四世同堂的贫困家庭,孩子越早工作,越能减轻家里的负担。
不被理解的善举 老赵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骑着自行车赶了近20多里路,只为了通知一位丢失身份证的人去镇上领取身份证,结果人家非但没有向他道谢,还认为他“另有所图”。“他们居然认为我很‘多事’,认为我来通知他们是为了向他们要钱。”老赵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他说,自己助学这件事也是如此,包括老伴在内的很多人说他是一个用血汗钱助学的“败家子”。为此他试图去争辩过,可老赵最后还是告诉自己:“随他们说去吧,我认为是对的就中!” 村民眼中是“傻子” 老伴认为他“败家” 裴营村的人都知道老赵在资助学生,但是他们不能理解的是:一个自己还过着清苦生活的人,怎么有那么大的兴致把自己的血汗钱送给别人呢?有一个村民直接对记者说:“他助学是个好事,可自己家还过不好呢!人家的孩子考上大学,他给人家拿钱,不就是个‘傻子’吗?” “孩子看病已经花了3万多块钱,大部分是借来的。”看着自己被烫伤的儿子,老赵的大儿子赵世磊说起父亲的事儿总是欲言又止,多少带着点埋怨,“我现在是没能力再给孩子看病了。” 刚开始的时候,家里人并没有怎么反对老赵去资助别人家的孩子,但自从孙子被烫伤、老赵还一如既往地从家里往外头拿钱时,所有的亲友都开始跟他急了。 “败家子,谁不说他是败家子!”一直对他的行为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的老伴也沉不住气了。 老赵在家里几乎是一个“透明人”,孩子们不太答理他,老伴总是埋怨他“挪用”孙子救命钱的事儿。今年正月,几名得到资助的大学生来老赵家里“走亲戚”,中午吃饭的时候,儿子们都不作陪。老伴虽然在场,可也是一声不吭,气氛很是尴尬,老赵火了,扬起手来朝老伴脸上就是一耳光。“这是我们第一次打架,其实她对我还算支持的。多年了,她跟着我没享过福。”老赵告诉记者,后来老伴也慢慢理解了自己,但有时候还是“向着”家里,觉得他不应该不顾家。 被疑骗子意外挨打 捐款被退大病一场 裴营村小学程老师说:“老赵就是我们村儿的光荣,这样的农民到哪儿找去?” 自己孩子受过老赵资助的村民也很信服老赵,姬志蕊的妈妈说,如果没有老赵,孩子就要给耽误了。 为了资助孩子,老赵还意外地挨过学生家长的打。起因是老赵给一个学生联系到一名资助人,但是这名资助人不知因为什么没有再和这个学生联系过。这时,让老赵哭笑不得的事发生了——学生的家长突然向他发了难:“你是个骗子,你一定想把俺们孩子给拐卖了!”“你要么现在就拿出5万块钱来。”学生的大伯越说越没边。 “我怎么成了骗子了?”老赵实在弄不清楚这里面的逻辑。但是学生的家长却是越说越“愤怒”,没说了几句话,老赵身上已经重重地挨了几下拳头。 “我当时只能撒腿就跑,躲进了派出所。”老赵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但这样的“误会”还不止一次。 去年,清丰一中给老赵转来一封信,信上有两段话,一段是一个学生写的,说对老赵的资助好意表示感谢,但是老赵已经影响到他的学业,希望老赵“以后别再来找我”。另一段是这个学生的老师写的,是对退还老赵资助钱款的说明。 看着信,老赵觉得比让别人扇了耳光还难受。三天三夜,他一个人在屋里不吃不喝,他不能理解这个学生会觉得自己的资助“影响”了他的学业。这样的意外打击让老赵大病了一场。病好后,这个自学认字的农民写了这样一首诗:“我为何人来世间,又为何人受磨难?为谁受得苦中苦,落得清白在人间。” 助学路上的迷茫 老赵忧心的是,村里唯一的小学,因为破旧的校舍而流失生源。 答应助学总不出钱 老赵奔走苦求善款 老赵经常不和家里打招呼,就直接上郑州等地跑助学款。从今年下半年起,每次去郑州,除了一边上街宣传,一边给孙子联系医院治病之外,他还多了一项“任务”——催讨一笔捐款。今年,郑州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表示愿意资助贫困学生,这个姓曹的老总当时答应资助9名学生——每年给高中生2000元,大学生6000元,可是在第一次支付了5000元后,就再无下文。老赵几次打电话催促,这个人先是搪塞,后来干脆是避而不见。 “玩笑不能开到孩子身上啊。”在助学这条路上,老赵走得越长,越有很多事情看不明白、搞不清楚了。 贫困名额蹊跷“走俏” 助学善款落到谁家 随着老赵“名气”的增大,一些乡亲也开始托关系,甚至直接上门来找老赵,希望他能资助自己的孩子,在一些乡亲的心里,老赵似乎成了他们孩子的唯一希望。老赵总是亲自一家一家地去调查,若情况属实,他不遗余力地把这些孩子纳入自己的救助范围。若情况不属实,他也不留情面地拒绝。 同时,当地政府也开始积极开展一些公益活动筹集助学资金,但细心的老赵却发现,规定的救助名额似乎总是不能满足实际“需求”。 “我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事情,但总觉得里面有点问题。”令老赵疑惑的是,总有几个“贫困生名额”显得很蹊跷,“有个孩子似乎还不够贫困生的资格啊。”后来一“调查”才知道,这个孩子是某个领导的亲戚。 经济贫困可以帮助 心理贫困谁来解决 考入南开大学的海涛在给老赵打电话的时候告诉他,自己已经申请到了助学贷款。海涛告诉记者,自己希望能给赵叔减轻点负担。 老赵担心这些考入大学的孩子会因为“面子”的问题,不好意思去接受一些必要的帮助:“先要生存,才能很好地学习呀!” 最让老赵感到担心的是一些农村孩子对他说过的可怕想法和观念。不止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居然对他说:“以前不管我死活的人,现在看我考上大学了却又来‘巴结’我,他们都是一群狗都不如的坏人,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复’他们。” 采访结束前,老赵告诉记者一件事,他觉得做了这件事后,自己的疑惑更多了——今年7月,在清丰当地一所封闭式管理的学校里,有几个孩子打架,有一个孩子用刀刺伤了另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伤势还比较严重。老赵知道后,立刻找到受伤孩子的家长和有关部门,希望他们能够免于追究刺人者的责任。 “都是未成年的孩子,要是把他抓进去,这个孩子的将来就彻底毁了,不能继续读书,考大学了。”说到这里,老赵充满了迷茫——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考大学真的只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吗? “他们的生活的确很穷,但是好多农村孩子的心理也穷得可怕。”这种“双穷”是老赵始料不及的,“希望老师和一些专家能帮帮农村的孩子,也要解决他们心理上的贫穷啊!不然将来到社会上,还是会有大问题的。”老赵紧锁眉头。
|